「森直口快」月訂計劃

2011年6月23日 星期四

五毛就在你身邊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10623見報)

網上五毛,不少人好奇他們如何產生如何運作,更想知道的是如何計價如何維生,五毛一帖?太賤價了吧,五元一帖?值嗎?產生的效果與付出的價錢,成正比嗎?

網上五毛面紗逐漸揭開,原來五毛早已日日陪住你,梗有一個喺左近,五毛就在你身邊,但你卻懵然不知。

在虛擬世界裡,尤其那些號稱影響輿論反映年輕人意見的網上論壇,永遠是鑼鼓喧天人聲鼎沸,討論的題目稀奇古怪,觀點有時也非常新穎。當有人帶出主題甲,擺出觀點乙討論,突然會有人把問題帶開十萬八千里,然後三五網友,你一言我一語,炒蝦拆蟹,看起來是言辭激烈,實情是互相交波,整個討論就無法集中,本來是地球的問題,突然講到上了火星,最後無疾而終。

這三五網友,很大可能就是五毛黨的組成部份,最重要的任務,是把網上討論變成泥漿摔角。以上情節,慣常出入論壇的網友,不都是似曾相識嗎?

不要以為五毛是甚麼驚世發明,在互聯網出現之前,早已存在,我姑且稱他們為「傳統五毛」。例如一些媒體中人,身兼多個角色,又是公關大員,又是機構護法,又是政府智囊,又是專欄作家,他們就爭議性的社會政策發文發言,為你分析解構各種事物,然後得出有傾向的結論。

他們在輿論界有一定影響力,也貌似理性中立客觀平衝,但實情是身負重任,任務亦與財政來源掛勾,可能是整個計劃算錢,也可能是寫得愈多收入愈高,與網上五毛沒有根本的分別。但與背後的財閥集團權力機關千絲萬縷,卻從來沒有公開透露,讀者受眾每天在吸受他們的意見觀點,潛移默化進入了洗腦過程。

「傳統五毛」不一定是做完一單計一單,寫完一篇收一次錢,也不一定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麼赤裸裸。只要你的觀點意見啱聽,赤膊上陣化黑為白,拚了老命說項辯解,權貴看中你是他們的同路人,會「畀錢你賺」。讓你生意能做得順利一些,開著綠燈為你排除政策障礙,又或給你介紹更多合作夥伴,總之是生意滔滔,賺之不盡。因為路線迂迴,甚為安全可靠,不會輕易給人揭發,即使張揚得街之巷聞,人人皆知,你亦無可奈何。

2011年6月21日 星期二

山邊木屋變成了步步驚心的唐樓「劏房」

(吳志森‧明報‧20110621)

如果沒有港澳辦主任王光亞的提醒,反應遲鈍的曾特首,後知後覺的曾團隊,對香港房屋問題的真正本質,可能仍然繼續做其春秋大夢,以為政府抽身而退,讓市場發揮其無形之手,就可萬事大吉。但王光亞一句:「房屋問題搞不好會變成政治問題」「澳門公屋進展比較快」,搞得整個特區政府人仰馬翻。

是權力的傲慢?是冥頑不靈?還是理解分析能力都出了問題?高官的回應,完全迴避了問題的核心。鄭汝樺滿不是味兒:「香港與澳門起點不同,不能比較。」曾蔭權仍然死撐:「香港沒有人無瓦遮頭,最大挑戰是如何協助中產人士自置物業。」

王光亞訪港後不久,就發生了土瓜灣馬頭圍道「劏房」大火,做成四屍五命十九人受傷大慘劇。社會輿論將焦點集中在「劏房」違法,加強打擊取締,卻完全忽略了近年老舊唐樓「劏房」愈來愈多,是因為私樓租金飊升,基層市民負擔不起,「劏房」是別無選擇。烈焰無情,也狠狠地摑了那些自以為是的官僚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
「房屋問題是政治問題」,只不過是管治者的普通常識。過往就有不少俯拾即是的例子。

50年代到70年代,避秦南來的難民愈來愈多,為了有瓦遮頭,木屋建得漫山遍野,鐵皮木板,偷水偷電,簡陋危險,無情大火,奪去多少生命,颱風豪雨,居民埋屍泥沼。災民無家可歸,不但構成社會壓力,也會爆發社會動盪。60年前的一場石硤尾大火,啟動了香港初期的公共房屋政策。

徙置區的建屋速度,或許追不上雨後春筍的山邊木屋,頻生的木屋區火災,也不時打亂了殖民地的公屋計劃。基層市民雖然生活艱苦,無隔夜糧,但上樓是他們一生最大的期盼,公屋成為了動盪不安香港社會的穩定力量,低廉公屋的租金也使他們安心接受僅可養家糊口的薪水。

到麥理浩年代的十年建屋計劃,引入居者有其屋,合理的公共房屋政策,真能做到「安得廣廈千萬間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。」

回歸後樓大跌,居屋成了替罪羔羊,為了奉迎地產商,特區政府徹底廢除居屋,又停止主動賣地,再加上外圍低息環境,十年不到,做成了今天泡沫法收拾的惡果。

當年遍地開花的山邊木屋已經上樓,搖身一變,成了今天步步驚心的唐樓「劏房」,環境惡劣火災倒塌的危機,與當年的山邊木屋沒有兩樣,唯一不同的是貴得驚人的租金。

不但唐樓有「劏房」,工廈有「劏房」,連非法僚屋都有「劏房」,「香港沒有人無瓦遮頭」這句話,出自曾蔭權之口,就可證明他不是生活在地球,反映了他對房屋問題的核心完全無知。即使政府真的從善如流復建居屋,不正視由地產霸權引發的房屋問題,根本無濟於事。

2011年6月20日 星期一

港式五毛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10620見報)

艾未未深度訪問內地五毛,香港報章同時也揭開了本地五毛的神秘面紗。

早前已經傳出有社交網站,重金僱請專業打手唱衰競爭對手,亦有公關公司聘請網友,為食肆、商品等製造網上話題,以收宣傳之效。五毛不是甚麼新生事物,不是天朝的發明創造,非香港獨有,更也不是今天才出現,如此看來,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。

由政府直接或間接出金僱用,為官員施政失誤辯解,抹黑打擊政治對手,帶開話題轉移視線的本地政治五毛,卻是第一次真正曝光,由傳聞的風聲變為眼前的現實,無論如何,都會帶來一點點震動。

本地五毛如何組職?如何招聘?如何運作?如何計酬?媒體披露的文件沒有這方面內容,未能一窺全豹,有點可惜,還有待進一步發掘。但僅看點點蛛絲馬跡,已察覺到網絡五毛原來早已存在,甚至多如牛毛。

媒體披露的是一間五毛公司的邀功記錄,就一些政治事件,他們如何「引導輿論」,工作是如何「值錢」:

「多位立會議員被揭發『村屋僭建』,當中包括政府官員、泛民及建制派。我方集中評(抨)擊泛民主派,以引起網民對他們的不滿。有網民因而製作了『肛聞黨』圖片,以對湯家驊表示不滿,指他選擇性失憶,『政治誠信破產』。相關議題有過3,000文帖,多於150,000瀏覽人次。」

「『2011輝煌戰績,成功拖延港珠澳大橋工程』----網上散播惡搞短片諷刺『功能袋』」

「『唐英年指香港沒有地產霸權』被網民批評,網民將唐英年演變為『政府利益輸送』,又有網民諷刺唐英年說話不智。我方盡力平衡各方聲音盡量將話題帶開,令網民不集中討論『沒有地產霸權』這件事。」

「港府打算從9月1日開始,透過銀行及郵局進行發記『派錢』。消息發布只有短短兩天,已有市民就派錢事宜大肆討論….大部份人認為政府派錢六千是遠水不能救近火。我方發表了一些正面評論以平衡網上聲音。」

撇開錯別字文法不通詞不達意不談,港式五毛與天朝五毛的作用和角色相當類近,都是平衡言論帶開話題等等。與天朝五毛比較,港式五毛水平,卻屬極低手之列,一眼就會給人看穿,效果更是得其反。

2011年6月17日 星期五

五毛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10617見報)

《明報》「星期日生活」刊登艾未未「被失蹤」前筆訪內地五毛,篇幅所限,節錄了最精華的片段。按網址登入閱畢全文,更令人拍案驚喜。

艾神不但藝術創作了得,訪問技巧更超越不少資深傳媒人,抽絲剝繭,題題到肉,叫人難以招架,一問一答之間,內地五毛黨的真面目活現紙上。

不說不知,艾神訪問五毛,是因為在被捕之前,推特突然湧現大量新註冊的帳號,對艾未未進行集體攻擊,艾神在網上徵求五毛現身,居然有人回應,透過電郵和電話,順利完成。

這些正式職稱應該是「輿論引導員」的五毛黨,原來不少都是兼職性質,沒有嚴密組織,今天要就哪個問題引導與論,明天要抺黑哪個異見份子,每天早上九點透過電郵或圍內群組發送命令,如果沒有特定議題,也可自己找相關新聞,自己完成任務。

五毛也沒有甚麼嚴格訓練,加入也不需要甚麼考核程序,只要對時事新聞有點興趣,留意網上動態,就可加入,按發帖量計酬,100條50塊錢,每月多賺幾百元外快。本來以為擔當輿論引導大任的五毛是久經考驗的保土衛國戰士,揭穿了,原來只是些為增加收入的業餘網民,相當兒戲。天下之大,甚麼都可以用人民幣解決,香港的國民教育,千萬不能忽略了這一點。

艾神訪五毛,有些報上沒登的,我覺得甚為有趣,補上一筆。

艾未未:你看中央電視台,人民日報嗎?
五毛:看,新聞一般都看的,尤其是地方性的一些新聞。但是基本不看新聞聯播,因為太和諧了。

艾未未:你翻牆嗎,使用什麼工具?
五毛:偶爾,用朋友的VPN或者最簡單的~自~由~門~,呵呵。

艾未未:你上推特嗎?關注哪些人?
五毛:上。關注了一些比較有意思的人,包括艾未未老師。但在twitter上從來不發表看法和言論。只是看和學習。

艾未未:你如何看待網絡與言論自由、與現實的關系?
五毛:這個問題我其實也回答不了,呵呵,這個太哲學性了。我只能說,有了網絡以後,我們的言論其實已經比以前自由多了,但是當有了一定的自由以後就會看到更自由的一些人,所以就又覺得自己沒有自由了。鬱悶往往就來自於比較。

2011年6月14日 星期二

原來,謝太是讀歷史的.....

(吳志森‧明報‧20110614)

特區教育局高官謝凌潔貞女士是念歷史的,有人為她「六四是歷史長河裏的沙沙石石」辯護,是因為她站在歷史的高度看問題。如果真是這樣,謝太的「沙石論」又確是無可厚非,因為從宇宙大爆炸到地球初形成,由單細胞出現到生物進化,由恐龍時代到隕石撞地球,由冰河世紀到人類誕生,這數十億年更長更久的歷史長河裏,六四所謂「沙沙石石」,根本連歷史微塵還不如,連提都不應該提。

二戰600萬猶太人被希特勒屠殺,以色列幾十年來千里追兇要將每個涉案者繩之以法,用謝太的同一思想邏輯,完全是多此一舉。日本侵華在南京屠殺了 30萬中國人,日本歷史教科書否認侵略只言「進出」,右派歷史學者更詭辯南京屠殺根本不存在,我國同胞義憤填膺,用謝太的同一歷史高度,簡直是反應過敏。

塞爾維亞為了取得歐盟諒解,將屠殺8000穆斯林的姆拉迪奇緝捕歸案;60年前卡廷森林慘案2萬波蘭士兵被蘇聯秘密警察處決,俄國總理普京公開譴責前蘇聯暴行;馬英九代表國民黨向「二二八」受難者家屬三鞠躬道歉;40年前德國前總理勃蘭特訪問波蘭,在猶太人殉難紀念碑下跪懺悔……歷史長河裏類似的「沙沙石石」,還有很多很多。如果不是相關國家的人民鍥而不捨追尋真相,如果不是受難者家庭一代一代的要討個公道,如果不是有公義心的知識分子抽絲剝繭的還歷史的本來面目,如果人們都像謝凌潔貞女士一樣用她的歷史高度看問題,請問謝高官,這些枉死的冤魂能夠得到安息嗎?

「沙石論」算是很溫和的了


可幸的是,這位主管教育影響覑眾多莘莘學子腦袋的高官,其「沙石論」算是很溫和的了,我還聽過更冷血的:「殺一批、抓一批、趕一批,換來幾十年穩定,換來大國崛起,非常划算。」聽罷,能令人不毛骨悚然嗎?

謝凌潔貞在愛國學校畢業禮的演講中,提到越戰時期一對美國夫婦,獨子在越南陣亡,他們雖然痛恨美國政府,但沒有改變自身的認同,對美國的成就仍然感到自豪。

謝高官的年紀也不輕了,她斷不會對六七十年代風起雲湧的反越戰運動完全無知吧!拒服兵役的年輕人逃離國境,燒徵兵證,示威抗議,人民詰問戰爭不義,反抗不合理政策,反省什麼才是愛國。傳媒更冒覑被控告的危險,刊登機密的《五國大樓文件》,讓人民知道這場不義之戰的決策過程。

那對死了獨子的美國夫婦仍然對美國的成就感到自豪,謝高官沒有說出的真相,是因為這是一個容許人民痛恨,容許人民反對,容許人民挑戰政府的國家。這與我們偉大的祖國有多麼強烈的對比。

「六四注定要有個了結,請原諒我的無禮!」讀歷史的謝高官,這位同學的歷史水平,比你高得多了。

2011年6月11日 星期六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10611見報)

每到「六四」這類敏感時刻,不少人都喜歡玩這種遊戲,測試內地的網絡底線,即時反應,好玩刺激,是解怨消暑佳品。

所有稍為敏感的文字已經納入監控對象,「看圖不說話」成為指定動作。微博有不少表情符號,平日閒來無事,可以增加氣氛。我貼上博文,一字不寫,只有「六支蠟燭,四個哭臉」,微博小秘書果然訓練有素,反應迅速,沒多久,整個給刪掉!

後來,我索性只把蠟燭放上微博,最先只有幾支,再來是十幾支,然後是幾十支。可能是蠟燭的亮光太強了,照得躲在黑暗害怕光明的當權者無所遁形。終於,連蠟燭這個表情符號,變了敏感詞,無辜的慘遭封閉。

在網上發現了這樣的一幅圖:一頭牛,站在一列鏟車前面,一動不動,擋著去路。圖可能是電腦合成的,太有創意了,下載,以「史上最牛的牛」為題,發上微博,果然不出所料,轉發的和評論的,多如牛毛。

稍為知道歷史的普通人,都知道這「鏟車牛」,擺明仿傚當年的「坦克人」,何況是見慣世面的微博小秘書。這幅最牛的牛圖竟然被容忍了好一陣子,不知是被投訴還是被發現,終於逃不過被刪掉的命運。

這麼好的牛圖蒸發了,我當然心有不甘,為了回答網民的提問,我用文字再描述一片:「一頭牛站在一列鏟車前擋著去路。」文字果然更敏感,消失的速度,比圖片還要快。

我在微博這樣回應:史上最牛的牛都給刪了,連牛都怕,真他媽的太心虛了!

說實在的,小秘書也有他的難處,同特首一樣:我要做好呢份工,搵食啫!我發博文鼓勵他們:「在這敏感日子,加班加點,太忙太累,向小秘書致以革命敬禮!」這溫馨慰問,一直保留下來,沒有刪。

網民還有一個遊戲:計算博文的生存時間。發了敏感詞,能生存多久?能轉發多少次?能出現多少個評論?觀察網絡審查的尺度,與當前政局的關係。如果方法學上設計得嚴僅一些,是否可以發展出一篇相當原創的博士論文?

「六四」傷口,沒有處理,沒有治療,刪刪刪刪,提都不准提。創傷長期不能癒合,終於流膿潰爛,禍及內臟四肢,最後,刮肉截肢都未必能挽救生命。

2011年6月8日 星期三

開個價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10608見報)

六四前夕,「天安門母親」發表公信,透露有公安人員接觸六四受難者家屬,提出「多少錢可以解決六四」。來人是分局領導,強調以個人身份,跟難屬私下溝通,交換意見。

來人對這位天安門母親說:「你們要真相,已經那麼長時間,當時又那麼亂,真相不好辦。你們要追究責任,這個也不好辦,因為有的人死了,有的人還活著。」剩下的只有賠償一項了,來人沒把「賠償」兩字說出口,而是說:「多少錢可以解決?」強調不是針對整個天安門母親群組,只是該位受難者家屬。

22年來,六四都是最大禁忌,這位分局領導如果未獲授權,他會膽大包天向難屬提出「用錢解決六四」嗎?這顯然是當權者派來試探難屬的反應,如果接受,就逐個擊破。這種策略真的拙劣得丟人現眼,只會引為笑柄,但也反映今天當權者的真正思路。

中國經濟暴發增長,錢多得水浸眼眉,稍有權力的人,道德良心早已給狗吃了。以為用錢就可解決一切,內地流傳一句名言:人民內部矛盾,用人民幣解決。

車撞死人了,官二代「我爸是李剛」搞得沸沸揚揚,最後更以坐牢收場。人們都說他笨,因為更多人命已經用人民幣解決了,根本沒張揚出來。

煤礦災難隱瞞不報,向死難家屬開個價,私下賠償,簽字畫押,不再追究,嚴禁洩漏,用錢買人命,早有先例。

打死人,撞死人,醫死人,屈死人,迫死人,更多死人事故,不想搞出群眾性事件的,用人民幣私下解決,都相當奏效。不用武力鎮壓,有人說,已經算文明進步了。

在人民幣面前,連國際強權都低頭了,還有甚麼不可以用錢買,六四這類歷史遺留的問題,開個價,要多少人民幣才可以解決?這不是很符合暴發戶的邏輯嗎?況且,當權者一直認為六四是敵我矛盾,現在連六四都提出用人民幣解決,不是已經婉轉地讓步了嗎?

一幕一幕慘絕人寰的回憶,一個一個年輕早夭的生命,一年復一年滅絕人性的迫害,一次又一次無法無天的打壓,一切一切,都是二十二年前無法切斷的延續。以為用人民幣就可以徹底抹去,這幫喪心病狂的當權者,也太小看集體記憶的力量了。

2011年6月7日 星期二

原來,人的臉孔可以那麼美

(吳志森‧蘋果‧20110607)

「六四」二十二周年,燭光如海。

如果不是香港警方各種大小動作阻礙入場,今年的參加者豈止十五萬。風中搖曳的燭光,照亮了香港維多利亞公園,也向整個神州大地,發出希望的亮光。

內地互聯網嚴防死守,把「六四」堵得滴水不漏,連「燭光」、「廣場」等都變為敏感詞,微博甚至把「蠟燭」的符號也關掉。像一粒芝麻般大小的香港,悼念「六四」死難同胞,二十二年來,沒有一刻間斷過。這個奇跡般的訊息,透過不同渠道,傳到內地。人們用隱晦的語言,激動的談論、傳播、讚嘆、羨慕…

回歸十四年,似乎一切都在倒退之中,但悼念「六四」的自由和權利,至少,我們還堅守著。「二十三條」這洪水猛獸來勢洶洶,「追究屠城責任,結束一黨專政」,聲援劉曉波、譚作人、艾未未,不是徹頭徹尾的煽動顛覆嗎?這條惡法,不知那一天會「殺到埋身」,把我們的基本權利打個稀巴爛,港人千萬不要輕信甜言蜜語,絕對不能掉以輕心。

「六四」燭光晚會,我權充攝影記者,細緻地記錄著每一個時刻。在我的鏡頭裡,如常地出現不同年齡的參加者,有一臉稚氣的小朋友,有活力充沛的年輕人,也有白髮蒼蒼的老人家。儘管悼念活動二十二年來都「千篇一律」,但無論老中青幼,都是那麼熱誠。

今年的燭光晚會與往年真的有點不同,八、九十後的年輕人特別多,他們結伴前來,很早便到達維園。他們穿著不同的「六四」T恤,上面寫著不同的口號。因為早來,可以坐到較前位置,他們唱著歌,等待晚會正式開始。

人們可能認為,年輕人三分鐘熱度,都是人有我有「柴娃娃」趁熱鬧。但通過鏡頭,我捕捉了不少年輕人的面貌,徹底否定了這種印象。他們全是那麼專注,那麼投入,那麼的一絲不苟,有的在拍和高歌,有的在浸沉憶記。我拍了很多照片,放上了「面書」,才驚覺,原來人的臉孔可以那麼美,人的表情可以表達那麼多的內容和深度,才發現,參與者和觀察者,角度可以如此不同。

我被年輕人的熱誠投入打動,深感興奮。回家路上,我們熱烈討論著,這樣了無「新意」的燭光晚會已經舉辦了二十二年,「六四」慘劇發生時,他們只有幾歲,有些還未出生,還有甚麼原素吸引著香港年輕人的熱情。

有人說是艾未未,中共打壓這位前衛藝術家,激起年輕人的義憤。有人說是趙連海,連兒童節活動也給粗暴阻撓,稍有良心都會拍案而起。有人說是天安門母親,當局「多少錢才可以解決『六四』」的狂言,只能用「喪盡天良」才能貼切形容。亦有人說,是因為香港推行「公民教育」,給老師可以名正言順,教學生認識「六四」。驅使香港年輕人參加「六四」悼念,不是別人,正正就是當局的倒行逆施。

無論是甚麼原因,薪火相傳的目標達到了,記憶與遺忘的鬥爭,記憶的力量暫時小勝了一仗。但面對強大的國家機器,一點也不容樂觀。

僭建政府 無賴官員

(吳志森‧明報‧20110607)

看了這幾天特區官員僭建的新聞,由潘潔到孫明揚,由曾蔭權到林瑞麟,再到規管僭建的屋宇署長區載佳,一個比一個低下,一個比一個不堪,其行為、其表現、其態度、其辯解,那種「我有權,我怕誰,我就是這樣,你們拿我有什麼辦法?!」的嘴臉,幾乎與一個無賴毫無分別。

如果降低標準,環境局副局長潘潔原來已經是表現得最得體的一個了。被揭發寓所有圍封露台的違章建築,二話不說,當天已搭棚拆卸。問到寓所僭建,是當官前還是當官後,潘潔回應說:無論何時,責任在我。雖然有點滑頭,總算有所承擔。

當年負責僭建政策的孫明揚,被揭發僭建多年,下屬一再提醒仍置諸不理,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恃權謀私的嫌疑,他那種拒絕解釋清楚,「吚吚哦哦」企圖含混過關的作風,一路走來,始終如一,與早前「洗肚不是病」的謊言如出一轍。臨近退休,狀况頻生,而且一次比一嚴重,還要厚着臉皮,真是情何以堪。

相對於曾蔭權的拒不認錯,孫明揚的錯誤算是小兒科了。事件揭發之初,曾特首拚命辯解,除了諉過屋宇署當年查驗時沒有聲張,還自我肯定「露台設有玻璃窗不一定是違規建築」,到屋宇署避重就輕沒有指明僭建的勸喻信發出後,曾特首的回應竟然是:「為消除一切疑慮,我已委託專業認可人士,根據屋宇署的勸喻,安排盡快清拆現有的玻璃嵌板……」屋宇署已明確要你拆了,還有什麼「疑慮」要「消除」呢?這分明是一種死要面子的遁詞:我沒有錯,拆,只是為了消除你們的疑慮……

上樑不正下樑歪,林瑞麟一直說南區豪宅天台搭建的只是木條和帳篷,再三拒認是僭建物,在官員僭建風波愈演愈烈之際,突然又全面清拆,有樣學樣,理由也是為了「釋除公眾疑慮」。是否因為僭建才清拆?林瑞麟的回應是:「若我們是按照《建築物條例》來辦事,是安全的,向屋宇署申請便可以。」仍是滿口泡沫含混不清,分明沒向屋宇署申請,但死都不肯承認僭建。

最最不堪當然是直接執行僭建政策的區載佳署長了。先為圍封露台做「自我豁免」,再委派下屬為這種「自我豁免」背書,天下間還有比這更無賴的事嗎?輿論沸騰紛擾不斷,但至今仍不敢直面公眾,上班下班都用特別通道避開傳媒,厚顏至此,夫復何言!最令人驚異的是,頂頭上司林鄭局長仍是不發一言,任由屋宇署長僭建風暴繼續潰爛下去。

由署長到局長到特首,幾乎半個政府內閣都捲進僭建醜聞,而且都處理得拙劣不堪,今後,僭建政策還有人信服?執行法律還會有權威嗎?

缺乏民意的政府是僭建政府,綱紀廢弛的官員是無賴官員,如果不是阿爺還頂着,早該換了。

2011年6月5日 星期日

記億與遺忘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10605見報)

中大陳韜文教授和他的研究團隊,每年都在六四燭光晚會做問卷調查,深入訪談,再分析報章報道,探討港人的六四情結,得出的結論是,六四事件是港人最深的集體回憶。七一遊行,自2003和2004年有50萬人上街後,人數一直下跌。而六四燭光晚會,二十多年不輟,人數有升有跌,到六四二十周年,增至15萬人,直迫六四剛發生後幾年的水平。

這倒容易理解。二十二年前的六四震撼,深深印在每一個香港人的腦海裡,永遠無法磨滅。遺忘與記憶的鬥爭,無時無刻的在進行著,縱使官方建制企圖用各種方法扭曲歷史要香港人淡忘,但六四期間各種活動和種報道,呼喚著尋求真相拒絕遺忘的神聖使命。愈來愈多媒體自我審查,「是是旦旦」報道六四新聞,但經民眾口誅筆伐,也知所收歛,不敢那麼明目張膽。

八十後六四時還小,九十後還未出生,但近幾年燭光晚會,八、九十後的年輕人愈來愈多。學校的堅持,公民教育對當代中國問題的探索,都會深入談到六四。互聯網把許多六四史實和影像,眾多今天在朝政治人物的變臉,都完整保留下來,即使未曾親身經歷,要了解六四一點困難也沒有。

每年一度維園的浩瀚燭海,不但成了這個小島引以為傲的奇跡,更像一座在怒海燈塔,吸引著無數良知未泯嚮往自由追尋真相的內地同胞。每年六四前後,在香港讀書的內地同學,藉自由行南來的內地人士,爭相參與各種與六四有關的活動,他們可能會受到打壓,給認出了會被中聯辦請喝茶,回國會秋後算帳,但他們都不顧危險,珍惜著每一口自由的空氣。

香港寬鬆的政治環境,自由的傳媒,仍有堅持空間的學校教育,沒有審查的互聯網,形成一種獨有的政治生態。香港這只有這像芝麻般大的小島,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,看似微不足道,卻發揮著無可替代的強大威力。

阿爺對香港的角色和影響,當然心知肚明。邀約媒體高層豪遊神州的統戰策略,一刻都沒停過。強制學校推行洗腦教育,不停催谷國民身份認同和民族自豪感,是另一狠招。記憶與遺忘的鬥爭將繼續下去,誰勝誰負,看誰能堅持到最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