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森直口快」月訂計劃

2010年9月30日 星期四

翻牆睇頭條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01001見報)

玩內地微博,不能暢所欲言,要「就住就住」,要不就風花雪月不著邊際,要不就寫人人都看得明的同音字相關語,要不就看圖不說話讓網友自己意會然後言傳。偶一不慎,小秘書會向你發私信警告,再不聽招呼,會把整個微博人間蒸發,我有過「被不存在」的慘痛經歷,想起來都深惡痛絕。

話雖如此,微博人多量大,反應迅速,對了解國情,收獲甚豐。不上微博,都不知道內地人對港台的《頭條新聞》,熱愛到如斯地步。

我知道華南地區的民眾,都可以看到香港電視節目,亞視可以整套落地,而無綫,則透過當地的有線電視收看。由於並非實時播出,有數分鐘延遲,因此可慢慢審查,遇到政治敏感題材,可及時屏蔽。內地朋友說偶然可看到《頭條》,但大多給公益廣告或其他節目取代,難以看到全個節目。

內地人如何才能看到《頭條》呢?只能靠互聯聯網了,金盾工程做到無微不至,網絡警察可以滴水不漏,網民如何貓捉老鼠,爭取資訊自由,過程如何,應該相當有趣味。我發了一條博文:「請問,內地人看《頭條新聞》,是全國都不用翻牆,還是只有廣東、深圳不用翻?是一年四季都不用翻牆,還是在敏感時刻都要翻?」

回應從四方八面飛來,反應之踴躍,令人感動,一些細節,如果不是內地觀眾,是無法完全了解的。

綜合各方資料,我再發了一條博文。「內地觀眾收看《頭條新聞》,我總結如下:可收到無線亞視(訊號)的地區,不會受屏蔽。有線電視落地的,「太后與小豪子」(或整個《頭條》)會給屏蔽,通常都用《蔡瀾嘆世界》同一集。通過網上收看或重溫的,因港台是官台,一般不會被牆,但在敏感時期可能會給擋在牆外。但不少有心的網站仍可收看或下載。謝謝各內地網友的資料。」

內地網友回應,認為大致正確,但一些細節,例如誰把《頭條》放到甚麼有心網站,天機不可泄漏,就賣個關子好了。

內地朋友千方百計收看《頭條新聞》,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,相信爭取獲得其他視為禁忌的資訊,方法也是變化多端,努力令人欽佩。爭取自由,是永恒不滅的主題。

2010年9月28日 星期二

假如地產商買得成電視台

(吳志森‧蘋果論壇‧20100929)

這個「假如」,顯得過份謹慎,如果六叔六嬸真的想出售無綫,試問,環顧香港,除了地產財團,誰有資格隨時拿出近百億,豪買這家一台獨大的廣播機構。

六叔將無綫賣給四叔,成事的機會極大。根據廣播條例,股權轉變的限制最主要有兩個:一是跨媒體擁有權,二是話事人是否本港居民。恒基的主要業務是地產、酒店和煤氣,並沒擁有傳媒,第一關已過。盛傳有內地財團正洽購無綫,但主要股東不是香港人,難以獲批。恒基老闆們沒有跨媒體,又是香港居民,政府沒有不批准的道理。照現時途徑移動,無論是四叔也好,四叔大仔也好,半邊身已經跨入無綫。

讀者可能會問,地產財團擁有香港媒體,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。Now電視和信報的老闆家族,是香港地產首富。有線的九倉,不也是香港的老牌地產財團嗎?明年發出的免費電視牌照,已是他們的囊中物。還有,李嘉誠擁有新城電台已經二十年,地產傳媒結成一體,早已不是新鮮事。

當然有所分別,兩家收費電視的直接老闆都做地產生意,但都並不是一線地產商,其他事業的壟斷沒有那麼厲害,地產霸權也沒有顯得那麼赤裸裸。而且,電台的影響力,始終無法與電視相比,不可同日而語。

如果四叔真的買了無綫,準確一點說,是李兆基的大兒子李家傑,買邵氏而控制電視廣播百分之廿六股份,成為無綫的最大股東,這會是甚麼光景呢?

即使地產財團不是直接控制媒體,也有呼風喚雨的能力。近年,地產廣告已成媒體主要收入來源,佔有率愈來愈大。不少媒體的新聞報道,對地產醜聞,早已避重就輕,或索性厚著臉皮為他們說項,以免得罪地產商而失去財源滾滾的廣告。有媒體不聽招呼,深挖事件,連篇報道,結果換來抽廣告的惡夢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試問,哪個媒體能敵得過地產財團的全面杯葛?

恒基集團三大上市公司市值高達二千二百多億,單靠廣告的影響力,已令人聞風喪膽了,如果直接控制媒體,不難想像,將會出現怎樣的景況?天匯跳層事件他們會報道嗎?涉嫌虛假交易他們會深入調查嗎?地產霸權做成的壟斷他們會反映嗎?與地產財團千絲萬縷的功能組別他們會批判嗎?電視劇《創世紀》陳錦鴻控訴地產商的金句,這個電視台還會播出嗎?地產財團作為老闆會派人直接插手新聞部的運作嗎?

TVB新聞部,在「六四」廿周年、趙紫陽回憶錄等新聞處理,其自我審查龜縮閹割,被譏為CCTVB,愈來愈接近中央電視台的水平了。當地產商入主,以其新聞部主事人的風骨和氣節,會不全面配合,處處逢迎?

全港最具規模的地產財團,入主一家收視佔絕對優勢的電視台,如箭在弦,似乎沒甚麼可以阻止得了。單靠傳統電視作為主要資訊來源的香港觀眾,老土的說一句,只能自求多福了。

2010年9月27日 星期一

曾局長,你當我們都是傻瓜?

(吳志森‧明報‧20100928)

不需等六個星期,只要上網看看,就可體會港人反對申辦亞運,是如何的群情洶湧。儘管有關官員四出遊說,上電視上電台寫文章,拚命推銷申辦亞運如何「讓運動員延續輝煌」,但無論說詞如何華麗,都解答不了網友們留下的種種疑問。

叫人極度不安的是,《香港應否申辦2023年亞洲運動會?》的諮詢文件,字體特大,連3個附件,也都只有24頁,是我從事新聞工作近30年來,看過最粗疏簡陋的諮詢文件之一。

最重要的財政部份,只有十多段,<主辦亞運會的潛在成本>輕描淡寫:「我們預計主辦亞運會的總直接成本約為137億至145億,當中包括32至40億元的運作開支,以及105億的資本開支」「收入約為7至8.6億」「啟德多用途體育館及其他長遠規劃項目…這些不是只為亞運會而興的項目的建造成本約為301.7億」,直接與非直接的開支,合共447億元。

可供參考的數字,就是這麼的幾個,其他「細數」,完全欠奉。例如猛於虎的通貨膨脹如何預估,高鐵已是一活生生的例子,另一宗是港鐵南港島線,造價勁升55%,其他國家申辦亞運奧運,超支以十倍甚至幾十倍,已成慣例,洗濕個頭,繼續伸手要錢,難道可以急剎叫停嗎?

甚麼是「運作開支」,甚麼是「資本開支」,沒有詳細列明,已包括了申辦費?已包括了保安費?有沒有將費用撥來撥去,隱藏在政府的其他開支中?翻遍20多頁的諮詢文件,都無法找到答案。

更搞笑的是,官員再三承諾,300億體育基建,申辦亞運成功與否,都一定投放。你相信嗎?同樣的信誓旦旦,10年前已聽過一次了。2000年申辦亞運,官員承諾在啟德興建容納7萬觀眾的國際級體育館,申辦失敗,馬上變臉:「沒有急切性在2006年前完成」,結果啟德曬了超過10年太陽,體育城仍然不見蹤影。這種信口雌黃,聽一次,已經很夠了。

網友Lewis Chan在民政局facebook說出了問題的癥結:「乜要主辨地區才算推動運動嗎?唔主辨就唔算推動運動嗎?就唔會有出色運動員嗎?…好大喜功的曾德成你完全錯哂啦!要推動地區運動必需長期投放資源:建立優質運動設備和先進技術,從小長期培訓運動員才可以提高運動水平!要用4佰幾億公帑搞個運動會,即時賬面數已計出要勁蝕130幾億!仲有香港政府每次要使錢都要超支,到十幾年後又唔知要超支幾多佰億,要勁蝕幾多佰億!香港近十年要搞西九和高鐵線已要用好多公帑,請留下其他公帑搞好紅隧日日塞車問題,大量吉屋冇人住,大量人冇錢住屋的民生問題啦!」

幾百億龐大開支,短短6星期諮詢,就要港人簽一張幾乎沒有上限銀碼的空白支票,曾局長,你當我們都是傻瓜?

2010年9月25日 星期六

你的普世價值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00925)

是受到公民教育科所謂「多元價值,多角度思考」影響,還是受到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潛移默化,最近聽到一個新名詞,出自年輕人之口:「你的普世價值」,原文是這樣的:我們不能濫用普世價值的說法,因為人人都有不同的價值,你有你的普世價值,我有我的普世價值。

初聽,有點迷茫,想深一層,年輕人可能將個人價值和普世價值混淆了。我也不想澄清和爭辯,見其他稍年長但世故的都沒有甚麼反應,也就算了。

分不清個人價值與普世價值有何分別,是個別問題,還是普遍現象,我倒有興趣深入探究。可能是因為學校刻意回避是非對錯的價值教育,也可能是因為大陸官方對「普世價值」視如蛇蠍,避之唯恐不及,認為統統都是西方顏色革命的旁門左道,歪理漫延到香港,使他們以為,「普世價值」都不是個好東西。

小孩走近井邊,人們看見了,動了惻隱之心,馬上救小孩離開險境。關懷弱小的人道主義精神,是一種誰都不應拒絕的普世價值,還要討論甚麼你的價值還是我的價值,就有點匪夷所思了。

《挾屍要價》的那幅照片所以引起全國公憤,是因為看過的人都覺得太殘忍,太不人道了,撈了屍還要脅拿到錢才交還遺體,簡直太喪盡天良了。「天良」,是一條底線,越過了良心的底線,就是文明和野蠻的分界。這裡,沒有分你的還是我的普世價值。

人道關懷、人權自由、尊重個體、民主理性、權力制衡、公平正義….啟蒙實踐了上百年的普世價值,在文明社會,根本不需要再由頭討論,不需要再爭辯這是你的價值還是我的價值,只需研究實行的方式,改善制度的不足。套用作家鍾祖康的說法,餓了,人家在討論吃中餐還是西餐,而我們呢,卻仍在爭辯吃飯還是吃糞。

當今不少年輕人,對很多事情不敢判斷,不去表態,以示自己價值多元,成熟深思,多角度思考。誰知這種所謂價值中立,只是思想怠惰,只是價值虛無,只是犬儒鄉愿,只是毫無承擔。

年輕人,下次你用中國外交部發言人的口吻說:「你的普世價值還是我的普世價值」前,最好先深入研究,普世價值的真正內涵是甚麼。

2010年9月23日 星期四

價值教育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00922見報)

本來,在學校推行價值教育,教導學生明辨是非對錯,是應有之義。但自從公民教育科提倡所謂多元價值以來:「凡事多面睇,事情未必有對錯,只是角度不同而已」,久而久之,價值教育在學校差不多成為絕響。再加上縮班殺校人人自危,催谷成績,市場導向,確保收生,使學校能夠存活下去,已成為校長老師的第一要務。於是,價值教育瀕臨絕種,需要保育才能生存。

「挾屍要價」,在「凡事多面睇」的角度下,原來是可以這樣看的:撈屍也是一門職業,從賺錢的角度看,撈屍體才是正業,救活人沒有效益,拒絕救起遇溺學生,也「無可厚非,不應苛責」。這是觀點一。

觀點二。撈屍明碼實價,一個萬二,打開門做生意,不是開善堂,既然學生答應了船家的價錢,就是口頭合約,當然要遵守合約精神。船家撈得一具屍體,綁著手臂在船邊,要學生付足費用,才繼續打撈,才交還屍體,表面看來,相當殘忍,其實只是做生意的策略,只是要對方履行合約,沒有甚麼可指摘的。

觀點三。一手交錢,一手交貨,天公地道,雙方答應過的,就等於簽了合同,一定要遵行,也是現代文明社會的遊戲規則,是一種各得其所的自利理性行為。「挾屍要值」的說法,充滿了道德判斷,只是感情用事,不符合現代商業社會的理性原則。

如此這般的論調,幾乎每天都有,電台名嘴,大學教授,雄辯滔滔,這種毫不掩飾的冷血論點,幾乎已到了赤身露體一絲不掛的地步。

試試想,公民教育科以「挾屍要值」為題,要考生評斷船老大和學生誰是誰非,如果考卷上的答案,並非人道精神,救死扶傷等普遍認同的普世價值,而是上文「商業社會理性合約精神」,作為評卷老師,你會如何打分?從邏輯上,論據上,這位同學的答案不但沒有甚麼過錯,更何況,有人會認為,在多元價值下,是非對錯可能根本不存在。老師,這樣的答案,你會給他滿分,還是給他零蛋?

價值教育要靠父母老師身教言教,要由家庭學校開始,但今天的「價值」變成「價錢」,「身教」變成「身價」,再談人的價值,真的不知從何說起。

2010年9月21日 星期二

防火防盜防保釣

(吳志森‧蘋果論壇‧20100922)

九一八那天,我在玩新浪微博,看看這個紅爆神州的新興玩意,有多少人正在討論蔓延全國的保釣浪潮。我鍵入「九一八」三個字,搜尋的結果,竟然是:0,跳出畫面的,是這樣的一行字:很抱歉,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微博!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腦袋,以為他們的機器甚麼出錯了。再試試「918」,結果都一樣,甚麼都搜不到。

我突然想起,這種情況,曾經出現過,於是運用網民智慧,用「一八」或「18」搜尋,很多很多涉及的九一八或918的博文都出現了。顯然,微博把「九一八」列入敏感詞過濾,是上頭的意思,但不知是執行者疏忽還是故意,設下漏洞,給「九一八」留著一條生路。

鬧得沸沸揚揚的「釣魚島」、「釣魚台」、「保釣」統統遭逢同一命運,在新浪微博,同樣被列入敏感詞,搜尋結果也是:0。令人驚訝的是,如果改用日本名稱「尖閣列島」,就有上千個結果彈出來。顯然,「釣魚島」給屏蔽了,「保釣」給打壓了,但「尖閣列島」卻通行無阻。

難怪有網民調侃,釣魚島是日本的了,它在中國網絡上的名字,叫「尖閣列島」。又有網民說,中國人連「釣魚島」三個字都保衛不了,如何保衛真正的釣魚島?

據說,在釣魚島的問題上,今天中國官方對日本的反應,是四十年來最強硬的了,先後五、六次召見日本大使,其中一次竟然在午夜人家好夢正濃的時候,又暫停省級以上的高層交往,又停止煤炭航空等經濟談判,又對民眾日本遊可能施加限制,據愛國報章分析,這些反制措施,目的是要令日本經濟受損,感到痛楚,停止用國內法審判詹其雄船長,然後把他無條件釋放。

無法想像,如果人家把美國、俄羅斯,甚至英國的領土佔據了,這些軍事強國會作出甚麼反應,即使不馬上出兵登陸趕走敵人,也會派軍艦軍機到附近游弋,作戰前準備。但已經大國崛起的中國,仍停留在口水戰上,「後果自負」、「責任不在我方」不絕於耳,但行動呢?當日本人看見你如何嚴限打壓保釣示威者,如何屏蔽網上保釣言論,連「釣魚台」三個字也不能明正言地搜尋得著,心裡一定暗笑,表面強硬,內裡虛怯,一輪口水戰過後,一切又回復「中日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」的正常狀態了。

打壓民間保釣,明刀真槍。保衛領土完整,虛情假意。作為生產值超越日本的經濟大國,作為建核航母如箭在弦的軍事強國,為何表現得如此外強中乾呢?時事評論員程翔在電台接受我的訪問時,一語道破:國防經費五千四百億,維穩開支,同樣是五千四百億,用邏輯推斷,即制止內部不穩和提防外國侵略用同樣的力度,害怕內部不穩比比提防外敵入侵有過之而無不及,底氣如此不足,如何能挺腰板直,如何理直你壯地保衛國土呢?

「防火防盜防保釣」,把「民間」視如蛇蠍,把人民摒諸保釣門外。拒絕人民做後盾,所謂嚴正交涉,所謂強硬抗議,人家怕你甚麼?

2010年9月20日 星期一

外交缺鈣 國防陽痿

(吳志森‧明報‧20100921)

九一八全國民眾自發上街遊行,一如既往,凡未經官方組織的群眾運動,例必遭受打壓。北京對遊行人士嚴密設限。深圳警察阻撓示威,與群眾鬥搶國旗,帶走問話。上海警方把大巴士停在日本領事館前,阻擋民眾視線,激起民眾怒火,群起指罵。

自上世紀七十年代華人社會出現風起雲湧的保釣運動,北京當局處處設防的態度,一路走來,始終如一。這不是針對「保釣」,而是忌諱「民間」。在中國共產黨的嚴密控制下,「民間」,基本上不可能獨立存在。

上海示威者用一句話高度總結了迄今為止官方對釣魚台事件的態度:外交缺鈣,國防陽痿。內地民眾也這樣調侃官方對民間保釣運動的慌張失措:防盜防火防保釣。官方的大局謀略,屁民沒有參與的份兒,也並非一般中國人可以理解。

海峽對岸那位老保釣馬總統,雖然不能也不敢明目張膽鎮壓民間保釣,漁船出海宣示主權,也有派海巡船,意思意思的沿途保護。但台日關係,老保釣自有盤算,也無法用中國人的常識去理解。

最可憐要數我們的特區政府了。去年用牌照手續未完備做借口阻撓保釣船出海,今年竟然出動食環署查鼠患這一招,簡直笑死街坊。特區官員要靠揣摩阿爺意旨,才能穩坐官位續享厚祿,本來也可以理解,但出手的水平實在太低,理由也實在太爛,納稅人的錢也花得太冤枉!

兩岸三地聯手打壓民間保釣,換來立竿見影的效果就是:詹其雄船長延長扣押十天,最後會否判處監禁,仍屬未知之數。態度強硬的日本新外相說:九一八反日遊行較為零星,對中國政府在努力控制,給予好評。在鎮壓民間保釣這個骨節眼上,中日官方的心,總算是走到一塊了。

照此情勢發展下去,釣魚島是拿不回來了。島上有日本人建設的燈塔和神社,日本海上保安廳的船艦,早已控制釣魚島海域。日本有效控制釣魚島,已是既成事實,即使交到國際法庭審理,日本的勝算,也比中國高得多。

南韓與日本同樣有領土糾紛,南韓官方配合民間牢牢鞏固獨島(日稱竹島)的控制權,不但在軍事武裝,還在文化、戶籍、法律、郵票、紙幣,教材等,向國人和世界宣示獨島是韓國領土的事實,在軍事層面,國際法和民間運動方面,都有完備考量,做到幾乎滴水不漏(詳情可參考今期《亞洲週刊》的報道)。

但大國堀起的中國呢,無論是傳召日本大使,暫停高層交往,推遲定期會談,都只停留在口水的層面,對釣魚島主權的事實,根本沒有實質效果。當日本完成用國內法審訊詹其雄船長,無論是判刑還是釋放,法理上,釣魚島屬於日本的既成事實將無法挽回。釣魚島,鐵定是拿不回來了。

2010年9月18日 星期六

挾屍要價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00919見報)

閱報,看到一幀新聞照片,船老大一身白衣,站在船頭,神情激動,跟岸上遊人爭論著甚麼。船的旁邊,用繩綁著一條白晳的手臂,顯然是一具屍體,浮在水中。

長江邊,小孩遇溺,三名見義勇為的大學生伸出援手,落水救人,墮江小童被救了回來,但不熟水性的大學生卻不幸沉入江底。同行者央求附近的船家救人,船老大說我們只撈屍體,不救活人。原來遇著的,是撈屍專業戶,長江撈屍,已成了一門賺大錢的產業。

水高浪急,三位同學早已一命烏呼,同學們又跪又哭,要求船老大把屍體撈回來。船家開價,一個萬二,三個三萬六。大學生旅遊,豈會帶備這麼多現金,臨時湊了四千,答應撈起來,再付餘款。

個多小時後,一位同學的遺體撈上來了,船老大把屍體手臂綁在船邊,走到船頭,與岸上的同學要錢:不付足撈屍費,不會繼續打撈,也休想取回屍體。直至餘款送到,船老大才肯繼續工作。

照片得到內地今年的「金鏡頭」大奬。「挾屍要價」的醜劇,轟動全國,紀錄著這個時代這個民族的恥辱。照片刊出後,還有一段插曲,有人出來企圖掩飾,指照片剪裁做假,歪曲了真景實況。後經現場目擊者,包括溺斃大學生的同學力證,事實千真萬確。

事發已是去年十月,照片得奬也是今年八月份的事。今天才拿出來討論,是因為最近又再提起。在中一迎新活動上,中學校長對著一群家長,演講談到這事,非常痛心。人的值在哪裡?人道精神又跑到哪裡?在白花花的銀子面前,人類的互相關懷,早已煙消雲散,人間蒸發了。

每次聽校長演講,都有醍醐灌頂,份外清新的感覺。他從不吹噓學生的成績,從來不談升大學的比率,又從來沒有張揚花了甚麼大錢增添了甚麼硬件設備。所有庸俗不堪的自我推銷,都從來不會出現。每次演講,只用一些親歷的,耳聞目睹的小故事,談人生的追求和價值,做人的原則和宗旨,讀書的指標和方向。在只著重「價錢」,而不知「價值」為何物的今天,校長的說話,有如沙漠甘泉,彌足珍貴。

話說回來,教育的本意,就應如此,是甚麼將其扭曲異化到如斯境地?

2010年9月15日 星期三

沒有放大來看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00916)

作家陳雲突然被下令停稿,在文化界言論界鬧得沸沸揚揚,網絡界更是熱火朝天。有人關注香港言論自由是否已經受到侵害。聽到這個問題,不少愛國人士,條件反射跳將起來,大聲否定:「五區公投全民起義放香港,喊了這些口號還可安然無恙沒有封艇拉人,今天你還可以發言還可以寫稿,說明香港還有言論自由。」這種低級言論充斥坊間,根本不值一駁。

但在傳媒界文化界打滾數十年的前輩,見多識廣,甚麼風浪沒有遇過,早已看化紅塵。寫專欄,又沒有簽約一生一世,老闆編輯一聲令下,話停就停,見怪不怪,
勸說後輩不必放大來看,不要庸人自擾。

前輩的說話當然是真知灼見。當年文人辦報,老闆總編都是性格巨星,不喜歡就是不喜歡,換專欄作家閒過立秋,不必有甚麼理由。

但今天是企業辦報,講究理性決策。作者受歡迎,可以孭紙,理應受到重視。讀者是米飯班主,銷量大,廣告來,這是市場規律。

報紙停掉受讀者歡迎的專欄,當然違反市場規律,有人聲言罷買,有人要求退還網絡訂閱費,效果立竿見影。你會反駁說,報紙靠廣告生存,財團才是米飯班主。專欄作家強烈批判地產霸權,被財閥視為眼中釘,是受到壓力也好,是編輯識做也好,停掉專欄,確保廣告收益,才是理性決定,才是市場規律。

這是徹頭徹尾的歪理。停掉賣紙專欄本身已違反市場規律,報紙馴服讀者流失,財團才願意拿真金白銀賣廣告,請問,這是哪門子的市場規律?這是用錢控制輿論,兩者絕不能混為一談。

地產財閥影響無遠弗屆,跨行業壟斷,地產超市燃氣電力巴士渡輪,不但控制港人日常生活,還把勢力伸入傳媒。直接買起控制者有之,用廣告力量威迫利誘者有之。報紙頭版報導地產醜聞,打招呼不聽,被財團抽起過千萬廣告,損失慘重,試問誰的財力和風骨能頂得住?

情事、婚事,合則來不合則去,但跟報事混在一起,顯然是把問題搞錯了。地產勢力急速膨脹,已經到了毫無節制的地步,傳媒監督的第四權已到了覆沒的邊緣。這不是溫水煮蛙,而是水浸眼眉,再不正視,下一個將輪到自己。

2010年9月14日 星期二

警方憑甚麼做了傳媒的採訪主任

(吳志森‧蘋果論壇‧20100915)

讀者每天打開報紙,觀眾聽眾每日扭開電視收音機,可能都不會發現,媒體的突發新聞,一天比一天少。街頭騙案幾乎絕跡,大陸海上公安越境辦案完全沒有,名人駕駛意外即使有人受傷,也無法在新聞版面看得見。香港真的變成了夜不閉戶天下太平的社會嗎?又好像不是。每年警方公布罪案數字,沒有顯著減少,不過,一宗宗活生生的個案,變成了一個個死沉沉的數字,離發生時間相隔一年半載,才由警方呈現在公眾面前。

媒體做突發新聞,靠的是聽機,有專門人員,調較到各個頻道,收聽警方及各有關部門的通訊,有人打九九九報案,警員之間的無線電通訊,都成為突發新聞的重要來源。自從二00四年底警方陸續把各警區的通訊數碼化後,媒體再無法收聽加密了的警察通訊,突發新聞的消息,只能靠警方主動發布。

但香港記者協會公布的數字顯示,警方主動發布突發事件,一年比一年少,比例也一年比一年低。二00九年下半年,只發布了五百宗消息,即平均一天二點七宗,比例為百分之一點二七,即一百宗突發事件中,只有一宗多一點由警方主動發布。

離譜的是,一些重大案件,如滅門兇殺案、鐵鏈鎖屍案,事發後幾小時,甚至超過一天,才語焉不詳地在新聞稿透露,大大阻延了最寶貴的採訪機會。而巧合的是,一些警政官員名人後代的交通意外,即使有人受傷,都全遭隱沒,幾個月後事主上庭受審,才突然曝光,公眾才注意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。

稍有現代知識的人都白,突發新聞不是滿足民眾八卦心理這麼簡單,例如車禍涉及道路設計燈位安排。官員名人的交通意外,辦案人員執法是否公正,更需要傳媒監察。街頭騙案的新聞對公眾的驚惕作用,不是警訊節目可以取代。大陸公案越境辦案更涉及「一國兩制」的重大原則。兇殺強姦等重大罪行,公眾更應有全面和及時的知情權。

只受過治安訓練的警務人員,憑甚麼越俎代庖,做了傳媒採訪主任的工作?他們用的究竟是哪門子的標準,決定向新聞界發有甚麼消息,然後又把百分之九十九的消息扣住,又或等幾天才發出?

顧及私隱、人手不足、傳媒未必有興趣,警方提出的這統統都不是理由。選擇性發布消息,目的只有一個,警方要把敏感,不想曝光的消息扣住,在認為是適當時機才發布,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,牢牢控制著新聞報導的方向和公眾知情權,這才是問題的真正關鍵。

與其被動等待警方回心轉意,新聞界何不化被動為主動,投資破解警方的通訊系統,回復二00四年前聽機做突發新聞的黃金狀態。雖然打擦邊球的做法存在一定的法律風險,但在傳媒的使命,公眾知情權面前,這點風險,是值得冒的。

2010年9月13日 星期一

不做跛腳鴨 有別的選擇嗎?

(吳志森‧明報‧20100914)

社會上有評論說:曾蔭權政府只剩不夠兩年任期,只能做「看守政府」,不會積極處理社會上的棘手問題,明示暗示曾蔭權將會做足兩年跛腳鴨,以曾特首「唔襟激」的性格,開腔反駁,是意料中事,亦在情理之中。問題是,他的理據,有沒有足夠說服力,是否能真正回應香港社會日益惡化的深層次矛盾。

曾蔭權在施政報告首場地區諮詢會的開場白如是說:我可向大家保證,面對各種迫切的社會問題,我和我的同事絕不會袖手旁觀。政府未來施政一定會繼續是積極、進取和具前瞻性。我會繼續落實我2007年提出的各項承諾,包括推行最低工資、競爭法立法、醫療改革等;也會積極處理各項2007年未有出現、但今時今日市民關心的社會民生問題。

「六大優勢產業」連影子都沒有

最低工資、競爭法、醫療改革,都是曠日持久,拖延十多廿年的老問題了,如果我們這個政府夠強勢,有決心,有足夠認受性反擊各個利益集團的阻撓,早已解決,不應拖到今天。細看當前提出來的方案,不少只是不湯不水的妥協產物,即使勉強通過,都只能是毫無威力的冇牙老虎。

港人面對水深火熱的深層次矛盾,就只有這些嗎?當然不是。例如為了重新尋找香港經濟動力的火車頭,曾蔭權在去年施政報告提出「六大優勢產業」,這些是否真正屬於產業,是否有如吹噓般的優勢,備受質疑。而整整一年過去了,只聞樓梯響,連影子都沒有,遑論可以解決低技術低教育的中青年就業問題了。又例如地產霸權日趨猖獗,壟斷囤積呃神騙鬼無所不用其極,但當局開出來的藥方,卻有氣無力,完全搔不覑癢處,動不了地產商的一根毫毛。

跛腳鴨政府是畸形政制結構使然

問題的嚴重性,遠遠超過這些,曾蔭權鐵定成為跛腳鴨政府,是因為香港畸形政制的結構使然。誰做來屆特首的跑馬仔早已開始,呼聲甚高的候選人,如行政會議成員梁振英,在各項關鍵政策上,例如房屋政策、例如貧富懸殊、例如最低工資,敢於與當朝政府唱對台,連打招呼都不聽,引起諸多揣測。沒有北京首肯,他會打這種沒有把握的仗嗎?是中央對當前香港管治不滿,才發出這樣的信息嗎?各個有份提名選舉特首的利益集團,紛紛豎起耳朵收風,原地踏步觀望,才決定往誰的身上押寶。連有機會入閣的當朝官員,也在鑑貌辨色,相機而行,認清誰最有機會做未來新老闆,選擇效忠對象。如此這般,日落黃昏的當屆政府,推行的政策命令,還會有人聽嗎?

即使最民主的國家,換屆不能連任的政府,都會在某程度呈現跛腳鴨敗象。但阿爺天威難測,又有眾多公公婆婆指指點點,內外交迫,曾蔭權不做一隻奄奄一息的跛腳鴨,還有別的選擇嗎?

2010年9月12日 星期日

被槍斃的序言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00913)

我在陳雲新書的序言:

2010年9月2日,我在新開的實名微博,發了以下的一則博文:

「信報改版,以辛辣批判見稱的專欄作家陳雲,在副刊及評論版的兩個專欄,下星期開始,全部取消。給出的理由是:改版。此消息已得到當事人證實。陳雲稱,與他的文章強烈批判地產商有關。原來,地產商的屁股是摸不得的。敬請各界關注。」

博文一出,網上鬧翻了天,轉發評論不計其數。陳雲的粉絲,喊聲震天:譴責愚蠢決定有之,訂戶要求回水有之,罷買罷睇的呼籲有之。陳道長的死忠粉絲,還開了一個「面書」群組,名為「我愛陳雲專欄」,用了我上面的博文,作為群組的引言,對道長的專欄突然被飛,群起而攻,紓發鬱結,盡訴怒火。

太陽底下無新事,不會無緣無故,全部有因有果。文人辦報早成絕響,媒體集團規模愈來愈大,所需資金也愈來愈多,報紙靠廣告生存,有財力大手筆的廣告客戶,超市電訊餐飲交通燃氣電力零售批發,不用打算盤,都知道全部都是地產壟斷集團的組成部份,幾乎沒有任何媒體飛得出他們的五指山,只要其中一個地產財閥下令抽起屬下集團的廣告,就足叫媒體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
地產商的屁股真是摸不得的,這早已是媒體的普通常識,但陳雲道長卻偏偏不信邪,用春秋之筆,對地產壟斷集團之巧取豪奪,陰質劣行,毫不留情,深度挖苦,極盡批判,讀後人心大快,千萬毛孔暢通無比。但每次讀來,都暗捏一把冷汗,擔心道長的辛辣批判,在日益收窄的言論空間裡,終會有容不下的一天。

地產商的屁股真是摸不得的,陳道長專欄終於相繼消失了,這不是偶然的,是香港大氣候和媒體小氣候做成的,不是個人主觀意志所能轉移的,風波要來,誰也阻擋不了,別無選擇,唯有面對。在新媒體舊媒體交替互動的今天,此處不留人,自有留人處,廣濶天地,仍然大有作為。

道長跟我說,會短暫休息,埋首著書,再重出江湖。相當一段時間,讀者對陳道長針針見血鞭鞭到肉的文章,相信會餓得發慌,此集《中文起義》,可暫解陳雲粉絲飢餓之苦,一定洛陽紙貴,有買趁手啦喂!

2010年9月11日 星期六

心酸城市

世紀.Voice & Silence﹕心酸城市
吳志森x陳雲對談.二之二

按圖片放大
(攝影/余俊亮)
按圖片放大
(攝影/余俊亮)
  編按/風波浪接浪。陳雲《信報》專欄被停,《頭條新聞》吳志森僅獲續約十集,馬上就接戰第三回合︰吳志森為陳雲新著《中文起義》寫序、以此事借題發揮,結 果給天窗出版從書中抽起。唯有人民掌權才能發聲嗎?吳志森厭棄政治中「犧牲小我」的語言邏輯,與權術劃出一臂之距;陳雲則點頭肯定參政之意願。十多年前, 報章編輯為陳雲根改筆名「陳雲」,與中共元老同名,正有打着紅旗反紅旗之意︰下文對談中他說要為其假想的抗爭追隨者提供「革命教育」,亦直取核心,與北京 的革命修辭隔岸對峙。港台守成,媒體自主令人憂心,人們疲累上班,共產政權與資本主義沒有成為彼此的掘墓人——但歷史仍未終結。

 昨今兩天,世紀版刊登二人對談,為評論人位置、媒體困境、對城市未來的張望一一抒懷。

 陳雲﹕「我想過參政。適當的時候,真正有機會執政的時候,或有很多「壞孩子」跟着的時候。」

 吳志森﹕「我有懷疑因為內地翻牆看《頭條新聞》的朋友多了,因而港台受壓更大。」

 陳:陳雲

 吳:吳志森

 世紀:《明報》世紀版編輯黃靜

 陣地:從無到有,又從有到無

 世紀:《頭條新聞》以往也間中休息停播,像馬季休暑。但這次停播時間更長。正所謂「封殺嫌疑更大」。對你會是格外的衝擊嗎?

  吳:《頭條新聞》在過去21年來,大大小小的角力不知凡幾。但可以肯定,明暗壓力下,香港電台的高層都企硬,所以倖免於難。但這次不是︰壓力來自港台高 層。以前最多風聲緊,迂迴一點表達,從不終止節目或者換人。今日完全兩碼子。雖然可能是謠傳,但若非網上激烈反應,很快會變為事實了。在這種拉扯中,沒人 知道《頭》可以生存多久。

 陳:同意。此前我未遭遇過地產商。別說普通小市 民,某個官員若要向地產商搞對抗,他們絕對有辦法讓你丟官。2001、2002年我已開始在《信報》寫一國兩制沒給叫停,現在反而寫幾篇文章就叫停。如果 你跟我說寫得柔和點,還有得傾,但他們現在是立刻把專欄停掉。那就只能在戰場見。

 世紀:你指和《信報》在戰場見?

 陳:可以這樣說。後來有《信報》文化版編輯找我和另外十幾個作家合寫「名家薈萃」欄,我也推辭了。

 吳:正如《頭條新聞》,我的存在其實是香港言論空間的點綴。我可以呼風喚雨嗎?不行。可以煽動十萬人上街嗎?沒有能力。

 陳:但當有人問香港還有言論自由嗎?就可以說,有,起碼還有《頭條新聞》。

  吳:對。它只是給言論自由空間多一點色彩,本身不是主流。抽走了,不就是清一色了嗎?我不明白為何要打壓它,不能讓它存在?這是什麼?這是愚蠢。當然我有 懷疑因為內地翻牆看這節目的朋友多了,因而外部壓力更大。其實,點綴的意思是從大局言,較溫和,講道理。我認為我對當權者沒有太大傷害性,我的存在,某程 度更有利管治。

 陳:殖民政府曾經刻意培育議政場合。無也要弄到有:例如論 壇、烽煙節目。其實電台曾經有利於管制︰七十年代香港電台就是這角色。有效管治,就是讓人不恐懼政府,覺得政府會善意回應市民意見。六七暴動之後,需要官 民間重新建立信任,讓人感覺政府是自己人的政府。當時政府的公共廣播,請官員上節目解畫,過程讓市民接觸到政府施政程序、投訴處理。

 吳:這就是疏導民怨,讓民眾覺得政府不止壓榨、不是硬銷自己的政策,甚至還主動找人批評自己的不足。當然,它也不會挑戰自己的殖民統治;但總之,它不會搞清一色。

 世紀:陳雲是否覺得現在港台也到了終局?

 陳:還未。節目與寫評論不同,節目的象徵意義更大。評論不寫下去,可能因為廣告商的壓力、很忙、寫盡了等,可有種種理由。但一個針砭時弊為主的節目製作可以持續下去,或突然改變製作路線,則是個很重要的象徵。

  吳:現在「裏應外合」的局面其實很惡劣。內部火大,資源上壓你,行政上阻擾:他們會問你「用不着做這麼多集吧?」這種白癡問題。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,就慢 慢跟你磨。但新進去的政治節目員工,老闆整天盯着你、挑戰你,年輕人要麼遷就,要麼離開。這怎能傳承?要是有人着我不要說什麼、要說什麼,我會把簿拿出 來,叫他逐字寫下,跟他說「如你夠膽寫我就夠膽讀」,並且會在大氣電波說我讀的就是你寫的。

 世紀︰有說無綫掌舵人如袁志偉愈來愈保守、亞視資金來源反覆、有線和Now陷入收費電視台的困獸鬥中,商台亦有捲入把節目賣給民建聯的風波。近年港台可有新的定位?

  吳:本來港台的角色一直尷尬,既是公共廣播機構,又是政府部門,兩者有不可調和的矛盾。自從港台檢討的鬧劇結束,由曾蔭權一錘定音,命港台回歸到政府部門 的位置後,港台一直陷入痛苦之中。到約章簽署,顧問委員會成立運作,港台更多了十個太上皇,內部諸多掣肘,政治壓力愈來愈大,比商營媒體近十多年來面臨的 危機,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 陳:去年政府決定維持官方身分不變,承諾增加資源,但有新的約章和顧問委員會來監督。驚魂甫定,廣播處長又旨在守成,甚至有所退縮,談什麼新的定位?以前港台用新聞節目、時事論壇和寫實特輯來帶動傳媒前進的角色已經失去,現在只是維繫水準不變而已。

 媒體︰迴避政治,靠攏商業

 世紀:你們覺得此刻對媒體和評論者來說是否真正的壞時代(Real Bad Times)?媒體機制轉變和外界施加壓力是否正在加大?兩位可否提出分析。

 吳:回歸以來,愈見倒退。媒體和學術界原本無所不談,現在卻不敢談西藏問題、新疆問題。我們曾經滄海,固然明白其中利害關係,可現在連普通年輕人都會說:這是敏感的,不能談。我初出道的年代,愈反叛就愈吃香。今天的風氣從哪裏來?簡直要請陳雲解毒一下「敏感」二字。

 陳:奧運期間,陳巧文示威抗議中共的民族政策,大家竟真的當她有罪。

 吳︰文成公主為什麼會嫁往吐蕃?正因為那時它是實體政權。

 陳︰「自治」是什麼,再沒有人敢碰了。

 吳:我喜歡引起爭論。但如此大氣氛下,怎可能不受影響?——我也很累、很壓抑。

 陳:一個人發聲,要有人回應,才能延續討論。

 吳:例如最近沈旭暉、阮次山、劉迺強回應的「次主權」問題。都頗熱鬧。不管誰對誰錯,是否有粗疏,我敢保證,再來一兩篇,討論就終止了——主權只有一個,不可分割。

 世紀︰媒體的自我審查問題,容我嘗試以《蘋果》近來就政改的「轉軚事件」來談:《蘋》代表着資本主義式民主、和政府對着幹的在野位置。他們資本主義先導,又非常民粹。這片香港「言論自由」裸露的陣地,看來正被消解?

 吳:媒體不堪,緊跟「市場」。賣紙收視先行,到處媚俗。而其經營資金也愈來愈大,不得不向大財團靠攏,容不下獨立批判的聲音。港台作為公共廣播機構,本來最有條件超然物外,但無奈掌舵人甘心自我設限,自毁公信,最不可原諒。

  陳:《蘋果》鼓吹放任式的資本主義和民粹關懷,是正常商業策略。謾罵諷刺一輪,卻缺乏深刻的分析,不提出新的理論和實踐模式,只是宣泄怨氣,修補舊制度, 使之可以長命百歲。這只是言論發泄,並非言論自由。《蘋果》《東方》一類媚俗報紙,用綜合策略吸納精英媒體內容,但將之淺薄化,它們坐大後精英媒體便不能 維持以前的編採質素。同時,精英報紙被逼柔化身段,結果成了《蘋果》的精英版或A貨,今年《信報》便走這條路線。

 另外,頗多商業被地產財閥兼併,導致廣告客戶集中,財閥容易施加壓力。結果,媒體風格趨同,即使香港仍有幾份報紙,但言論質素差不多。精英報的墮落是真正問題,但製作成本高昂及難以擴張讀者群,是致命傷。

 城巿︰政府不仁,人便歇斯底里

 世紀:23條如果通過,媒體更加弱勢,身為媒體人,如何應對?

 吳:不離口誅筆伐。

 陳:方法是將問題拉闊拉長。03年開始撰文指出條例如何影響媒體自由、資訊自由會影響生計,影響炒股票接收資訊,斷米路。五六篇連續寫,讓普通人明白。

  吳:我也一樣。記得2003年,我拿起一本書交給葉劉淑儀,問她:「局長,我家有很多這類書,你找人到我家看看,你覺得是否有煽動、叛亂的可能?」那本書 名叫《如何推翻政府》,她連接也不敢。經報道後,大家明白了23條原來會過問家裏的書架。第二次,我在節目裏問官員,1940年代的「大公報案」,有社論 被當時的殖民政府檢控,如果發生在今天,會不會捉人?他不敢回答。我們一定要暴露這條抽象法案與日常生活的關係︰圖書館的書本要燒掉?寫文章的報章要查 封?在學校教書也有障限?

 世紀:政府似乎覺得政改方案通過後,做什麼都可以。

  陳:現在遍地煙火民怨。議員出來說話,就跟貼他,很多合法的招數可以玩死他。不要覺得群眾沒力量或圍攻立法會沒用。香港其實很脆弱,七百萬人擠在一起,所 有公共設施和資源都已經用盡了,一攻即破。要是所有人一起在八點鐘搭地鐵,中環的人還能夠上班嗎?民間不合作的歇斯底里,政府能夠承受嗎?

 吳:大家會愈來愈清楚,有沒有樓都感覺相同,今日我受誰逼害,為什麼生活成本如此高昂?我已每天工作十二小時,打三份工。你會開始問為什麼?去倒垃圾卻斃命了,讓人打冷顫,還聽過被捲進垃圾車的駭人畫面,香港人做得太累了。

 陳:聽後令人心酸。

 世紀:有沒有想過參政改變現局?

 吳:我沒興趣。我是難以承受實際政治的,覺得要操控權術我自己過不到自己那關。我最常聽的,理直氣壯的是,社會的一定要有人犧牲,為了大的原則,有人犧牲有何問題呢?我會立即走開,沒辦法接受。我這個人比較婆媽。

  陳:我想過。適當的時候,真正有機會執政的時候,或有很多「壞孩子」跟着的時候。就算毓民也不是很多壞孩子跟隨,且也非糾纏到底令對方屈服;認為真有效才 做,不然只會晚節不保,上了議員的位置,變成一個職員議員,無謂。如果那一天真的發生,那將是思想教育、黨政訓練的問題,未必能那麼理性或民主。抗爭不獨 為自己一口氣,而是為整體社會。這是革命教育。

 
about 吳志森 
傳媒三棲健筆,《頭條新聞》愈做愈旺,危機重重。因為身心俱疲,所以更加不能休息。 

about 陳雲 
評論者,《信報》專欄被封後,撰〈評論之終局〉,以沉默為器,製造官民對弈的新形勢,力圖出奇制勝。

(陳雲、吳志森對談二之二.完) 

[整理/黃靜、陳伊敏、小寶 編輯:黃靜 電郵:mpcentury@mingpao.com]

2010年9月10日 星期五

戲,剛開始唱

明報  世紀.Voice & Silence﹕
20100910

吳志森 x 陳雲對談.二之一

按圖片放大
(攝影/余俊亮)
  編按: 資深評論人陳雲的《信報》專欄被停後,陳在面書貼出消息。數天後同是「疑似封殺案受害人」的《頭條新聞》主持吳志森在微博傳佈此事。民間如巨浪反響——奇 招破敵的道士,與勤勞平實的香港聲音,本是老朋友。二人嚴謹辛辣,見到網絡自強,卻仍舊認定傳統媒體是關鍵戰場——他們正與權力一方博弈,形勢看似懸殊, 但評論人自有恢宏氣度。

 編輯請二人在烏陰的海港前撐起黑傘,隱喻風雨飄搖 的言論空間。森哥演繹功架十足,而陳雲總是羞澀忍笑。近來陳氏提「自設終局」一說,以無聲為加速專權衰敗設下陷阱,幾成金句;而吳氏心中一團柔韌的火同樣 引人入勝。如是,評論人的發聲與沉默意味了什麼?河蟹作風蔓延、23條立法闖關箭在弦上,媒體、評論人、甚或一個市民能夠如何安身立命?

 我們請來吳陳兩位近日封殺風暴中的主角,促膝對談,於今明世紀版刊出。

 吳志森﹕「其實我已在終局裏。陳雲在懸崖邊,我已跳下去了,還未死就繼續。」

 陳雲:「我是修行人,置生死於度外……我從無急流勇退,今次不是退隱。只是轉移陣地。」

 陳:陳雲

 吳:吳志森

 世紀:世紀版編輯黃靜

 民間社會取代人物政治

 世紀:回歸至今偶然就出現言論的白色恐怖氣氛,兩位如何理解民間社會?陳雲自設評論「終局」,為什麼在此時此刻?是否覺得政改通過後更無望?

 陳:政治大局已教人無望。個別議題的爭取更值得注意,或者是保育行動,或者是最低工資保障。民間逐次起底、逐次數臭政府,將問題歸結到不民主的議會結構,使民怨累積能量而爆煲,努力不會白費。評論界不用跟政府的大議題搭嘴,讓它自己「起錨」、自己獨白,愈說愈難堪。

  吳:同意。䒷面上的政治人物,即使當中有人經歷過直選洗禮,也無討論價值——這是其問政水平低落的問題。因此我會對民間社會寄予厚望。他們不再糾纏於像政 改的大政治議題中,而是逐單玩,菜園村、最低工資、功能組別,以社會議題為議論主線,令城市的政治文化出現更新的可能。我認為評論也應走此方向。譬如討論 城市規劃,道路如何興建,怎樣可以不那麼影響周圍居民等。政策論述會否太細眉細眼?我們就是要細眉細眼。這些是以前評論人不屑談的,過去他們往往要傾大 №。

 陳:以前會覺得這種層次要由社工處理。其實這種議題才命!而且介入這些問題的過程,能培養民間的膽量與意識。

 世紀:這是一種對民間議政能力的踏實訓練。

 吳:天星、皇后保留運動雖然不成功,但成就了好開端。個別議題所引發新的思維,對大論述的建立也有幫助。

 世紀:但社運界常有憂慮,每一小政策上的推動未必可以累積到下一議題。

 陳:天星、皇后、菜園村的運動,民間社會可能介入得太遲。但如果經歷了這些鍛煉,大家便敏感起來,就可跟貼政府部門的特快諮詢和議會表決,甚至反超前。學術界雖然不活躍於抗爭,但其知識也可以傳佈到社會運動中。

  吳:他們喜歡說︰「怎麼現在才出來說話?我們諮詢了很久。」那樣教人欲哭無淚——明明我們說了很久,只是你們不理會。諮詢都有很多狡猾的小手段,這是行政 官僚的否定論(negativism)。以前搞社運的朋友或者不懂,現在倒愈來愈多人懂得「大起底」。我發現後山為何突然圍了鐵絲網?以前我也不懂追查, 現在學會了。一上城規會查就能查到,就可以追問。

 虛實媒體.並駕齊驅

 世紀:隨時給中止的評論氣氛對你們的寫作風格有影響嗎?

 陳:以前與媒體有互信,長寫長有,可以慢慢來,逐點說明,罵足一年也不心急。現在覺得每篇也可能是最後一篇。

  吳:我沒陳雲那麼「盡」、那麼趕時間。或者總有這麼一天,我在電視電台報章所有地盤也都會失去:你很難揣摩媒體主導者某天某刻,碰到某位有權力的人跟他說 了某一句 ,就採取某種行動。其實我的節目一點不「盡」︰它讓人發笑。我不是用刀捅的評論人。陳雲用刀,拔出來還見血。我相對溫和——還有那麼多事情,你如何估計高 壓線在哪裏?怎麼知道何時犯禁?我這兩日在思考,你不接受這種批評方式,你究竟接受哪一種?但一直想其實會想壞腦。

  陳:不讓你知道規範在哪裏︰這是恐怖統治的一種手法。2001、2002年我已開始在《信報》寫一國兩制下香港的權力問題。當時北京反應很大,我被人滋 擾、跟蹤一段長時間。每日十幾個人跟貼我行街,後來我向保安局尋求幫助,還落案調查了。很多人勸我別寫,我也跟報社說要停一停;但編輯說沒關係,請我繼續 寫。後來寫了五、六篇「一國兩制」。再後來,看到內地政府開始從我的分析裏面「偷師」,同時內地賣地炒樓熾熱,官民衝突四起,我便決定不再寫了,免得教精 政府。「教精」不是說政府讀了文章會企圖改善,而是指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民間思維及解讀問題的精妙方法。終局清楚可見——若撰文幫它分析民怨,其實等於為它 消了怨氣,或令它可以從別的方法消解民怨。一句到尾︰我們應該當政府冇到,觀看它腐敗至死亡。然而,梳理民間論述,造福年輕行動者的理論,我往後只會在論 壇或小書店的講座裏談,但不會寫下來。

 世紀︰網上世界令人想到情緒化的微 博、面書和網上討論區。但相信你們也熟悉「民間獨立媒體」,或媒體行動主義(media activism);他們較接近新聞專業運作方法,有清晰的立論自覺和技巧要求。西方國家、韓國、台灣等地的民間媒體發展較成熟,有很強的行動力和機動 性。你們怎看這些小本民間媒體呢?你覺得資深傳媒人/評論人如你們有參與空間嗎?當陳雲的專欄被叫停後,網上很多呼籲「獨立媒體需自強壯大」。你們認為民 間有可能發揮媲美傳統媒體的影響力嗎?

 吳:香港的獨立媒體,無論規模和 影響力,還未成氣候,需要長時間的艱苦經營。但方向對頭,它們對主流媒體產生一定的影響和衝擊,在社會運動的高潮,如反高鐵運動時,產生了「議題設定」作 用。但我擔心後繼乏力,無論資金和人才能否堅持下去。網絡和主流媒體是兩回事。主流媒體上表達觀點,與網絡受重視程度不同,決策者、達官貴人會讀,對政策 有影響力的人會思考。在報上發表時,寫作心態都不一樣。會更為嚴謹。寫博客、網絡往往只是感情宣泄。

  陳:香港捐獻予民間媒體的錢,不足以維持龐大的影響力,但可以把守關鍵位置。傳統媒體的陣地不應放棄,民間網上媒體只是起到先導的作用,而且有媒體本身的 限制,媒體群落仍然不夠大。傳統媒體具有文獻意義,且作者編輯要負文責,有權威與完整性,是一個可翻查的文本。即使《信報》只有幾萬人看,但作用猶在,然 後再通過電子媒體、互聯網傳播,威力向外散發。

 世紀:反高鐵事件是反證吧。媒體的封殺厲害,巿民從網絡裏影響主流媒體。

 陳:是的。民間力量在網絡裏聚焦到一個地步,令媒體不得不報道。互聯網是以發言數量見長,而非言論質素。它要形成很大數量、經過很久才能成為主流意見。言論若要在社會發揮真正威力,便要社會行動配合。

  吳:同意。虛擬媒體觀點破碎,閱讀心理也不同。要即時、快速、容易明白、一針見血。像陳雲被封的消息,立即就火速反應,有的甚至不認識陳雲,只覺得「一個 言論很激的人被打壓」就已情緒激動,粗口連篇。但陳的文章在虛擬媒體很難傳播,五千字啊,讀到流淚。微博140字的格式最合適,再多就不行。傳統媒體至今 仍有它對論述改革的意義。紙上媒體和電子媒體有其同質性,但新聞專業的流程不同。「傳統報紙在沉」的說法言之尚早,關乎公信力問題。

 冬鳥未至,戲才剛開始唱

 世紀︰多年以前,是什麼引發你們兩位擔當評論人?

 吳:新聞前線採訪要有氣有力。老了,有本事就變成新聞機構主管、公關公司大員,沒本事者就留在這個壞鬼評論人的位置。

 陳:我是被迫的,因為沒有人講我的立場和見解,只能親身出馬。若有人可代替我,或我覺得不應再公開評論下去,我便會退出。

 世紀:陳雲自設終局,吳志森你呢?

 吳:我在港台不是正職員工,也非公務員,而是逐次計數的 freelancer。只要我繼續選擇這個身分,危機感就會一直存在。每天我都預算最壞的會到來,每天我都在充滿危機感的情下完成工作。

 其實我已在終局裏。陳雲在懸崖邊,我已跳下去了,還未死就繼續。還未死可能因為電視的衝擊力在於即時反應大、當權者受壓大、民間監察力也大。如果不寫專欄,可能一星期後才有人發現;但在電視世界發生類似事情,二十分鐘人們就知道了。

 世紀:吳志森縱橫媒體多年路是如何?都一路平坦嗎?

  吳:哇,我1982年開始,雜誌、電視都做過。很久前寫過報紙但不是用自己的名字。那是八十年代,我在《信報》「論盡太平山」的專欄,與吳仲賢、黎廷瑤等 人一起寫,用筆名發表。《經濟日報》我也寫過。現在不夠精力,不夠智慧。我現在感興趣的是,等天氣冷,鳥飛回來,去拍下鳥的時刻。

 世紀︰關於陳雲自定終局,始終希望你能論述多一點:有說我們應在最差的時候留下來;你亦提到再寫不一定為政府進言,而是為民間梳理、強化論述。你可再申論嗎?

 陳:我是修行人,置生死於度外。戰鬥開始便要上陣,若等待戰鬥,可以先休息一下。我做事有終局,但無退路。邪不能勝正,他們終須下地獄。要退的是邪惡勢力,不是我。

 我從無急流勇退,今次不是退隱,只是轉移陣地。既然政府和財閥成了邪惡的急流,就不應疏導,也不應退,而應冷眼看它如何積累,如何爆發,如何畄眦堤壩。已經不是我們的政府了,那群人不值得我花時間去理會。

 我只會為人民、為同志而寫。在《信報》寫的〈兩種租值,分隔香港兩個世界〉一文,就是將香港的萬惡根源,歸結到官商勾結和地產財閥壟斷。這是我最精細的論述,網上有流傳,但討論不多。「快樂抗爭」也是為香港這個特殊環境建設安全的鬥爭理論,很多人參與討論和付諸實行。

 戲剛開始唱。


about 吳志森

  人稱「森哥」,為電台主持及時事評論員。82年投身傳媒,「身心俱疲,未能休息」。於《明報》及《蘋果》等撰寫評論,文風理性平實,穩站民間之批判立場, 以常識人情照現社會不公。在港台主持《自由風自由Phone》,又於《頭條新聞》中擔任主持,妙語如珠,更扮演深入民心的太后,以笑聲論盡天朝大小事;可 最近只獲短期續約,引起坊間力撐。
 
about 陳雲

  長大於元朗,負笈德國修讀民俗學博士。回港後於何志平旗下擔當民政局研究總監。不忍政壇顛三倒四而退出,撰文論道。近著有《走出政府總部》、《香港有文化 ——香港的文化政策》等。常以「貧道」自稱,斬妖除魔見血封喉。其文章既關念草根生活,追認歷史傳統,又偶有奇巧心思,察見權謀佈局。在《信報》撰寫了 11年的副刊專欄「我私故我在」近期被停,引起廣泛迴響。



[整理/黃靜、陳伊敏、小寶 編輯:黃靜、方曉盈 電郵:mpcentury@mingpao.com]

2010年9月9日 星期四

序當何罪?

(吳志森‧三言堂‧20100910)

有幸獲邀替陳雲道長新書寫序,奮力完成,準時交稿。道長來電郵道謝,以為一切順利。序言題目是《地產商屁股摸不得?》,當然是拿道長被《信報》停稿一事借題發揮,罵得痛快。怎料,交稿沒多久,就收到出版社編輯電話。

電話那邊,客客氣氣,顧左右而言他:百忙中為新書寫序,非常多謝。然後婉婉轉轉:事情最近才發生,但書將會賣很久,怕將來讀者看了你的序言不明白發生甚麼事。可否減少有關停稿風波的內容,花多些篇幅推介這本書,會適合一些。

我回應:我的序言已有推介,其他寫序的作者,也可推介。對方說:不夠不夠,可否減少寫停稿篇幅,加推介內容.…。雖然說得吞吞吐吐,我心裡當然明白發生甚麼事。面對這樣的要求,你們說,我要怎樣回應?

一本書的序言,與作者的關係,比跟出版社的關係密切得多。嚴格來說,如果內容不涉誹謗,沒有犯法,只能由作者提出意見,出版社根本不應干涉序言作者寫甚麼。何況,書的作者已看過內容,又表示接受,出版社編輯再說三道四,於理不合。

我決定向毫不合理的要求說不。陳雲新書的序言,一字不改。

我不想再跟編輯糾纏,向陳雲說明了我的想法,希望他親自處理。

後來見到陳道長,他說已向出版社轉述了我的態度,並說明寫序的「行規」就是如此,不要再作無謂干涉。出版社編輯接受了陳雲的理據,答應序言可以刊出,以為從此相安無事了。

事情當然沒有這麼簡單。不夠廿四小時,出版社編輯在我的電話留言:你篇序我哋傾過,決定唔落,因為呢本書會擺喺《信報》系列嘅,請你原諒….

為何不出一天,會有一百八十度大變,由要修改序言,再接納刊出,最後決定全面抽起,過程如何,期間又發生了甚麼事?是地產財團的手伸得太長,連序言的一字一句都要過問?還是出版社編輯揣摩上意,為了保住飯碗而犧牲言論自由和編輯自主的原則?如果當事人不親身說明,恐怕一世都沒有答案。

序當何罪?我在陳雲新書的序言,究竟內容觸犯了甚麼禁忌,要受封殺極刑?篇幅有限,希望可以在下篇《三言堂》,全文刊出。

2010年9月8日 星期三

愈來愈要看地產財閥的臉色了

「不管時間長短,我總是要見一見李先生。」,國家主席胡錦濤,出席經濟特區成立三十周年慶典,百忙抽空當著電視鏡頭,與香港首富李嘉誠的親暱談話,令香港七百萬市民,甚至神州十三億民眾,為之側目嘩然。曾特首同樣在深圳見了胡主席,但事前沒有通知記者,過程沒有電視台採訪,事後官方新華社也沒有發稿,只有香港特首辦發了一個語焉不詳的息。兩者的待遇,為何會有如此天淵之別?

李首富也是獲邀在慶典講話的唯一香港人,只見他昂首闊步,滿面得色,敏捷踏上講台,接近權力的亢奮,果然是最有效的補藥。一個是中國最有權的主席,一個是香港最有錢的首富,幾分鐘閒話家常,幾句親切問候,就在權和錢用力握手的一刻,已經給人帶來太多聯想和解讀的空間。

就在同一天,香港一張有份量的財經大報,在頭版頭條,有這麼的一個獨家新聞:《恐損社會和諧  中央冀降低地產商選委會影響力》,文如標題,說得言之鑿鑿。但不旋踵,又出現胡李親切會見這一幕,新聞的可信性,只有幾小時的壽命,不是太可悲了嗎?

另一種說法是:近期不少香港地產商被中國有關部門公開點名囤積土地,指他們是內地房價大漲的罪魁禍首,李氏家族也榜上有名,搞得他們心灰意冷,香港地產商與內地政府的關係,一時之間非常繃緊。胡李會,起著安撫地產商的作用。這種分析略嫌粗疏,胡主席安撫了李首富,但卻使其他沒有親切會見的地產商醋意大發,緊張兮兮。如此這般,安撫得了這個,那個又會反彈,有效嗎?

還有一種說法:香港出現前所未見的仇富情緒,中央注意到,認為大事不妙,胡主席高調接見李超人,是希望他繼續支持特區政府施政,在解決仇富的問題上出一把力。這種分析確實有點「無厘頭」,難道見了胡主席,李超人就會解散商業壟斷集團?就會減價賣樓?就會把會所大堂免費送給業主?就會發水發得克制一些?就會將做生意變成開善堂?何況,特區政府的權力很大程度來自包括李首富在內的地產財閥,胡李會,就可以改變這種政經格局嗎?

事情的效果可能適得其反。胡主席獨見李首富,帶出來的訊息,是香港的地產富豪,極受重視,中央一定會「睇佢哋台戲」,金錢背後有如此強大的權力撐腰,誰不會忌他們三分?香港富豪早有上京篤背脊的習慣,特區政策一向給地產商牽著鼻子走,今天胡李高調會面,消息發布全國,是向曾特首打招呼,今後的政策,切忌損害地產富豪的利益,不然有好戲給你看!

獲得獨家接見的富豪,得到權力的鼓勵和保護,更是如虎添翼,地產商治港將發揮得更淋漓盡致,權貴資本主義將變本加厲。最近打擊炒樓的措施已惹來地產商不滿而最終讓步,有了胡主席的高調會見,今後特區政府的施政,就要愈來愈看地產財閥的臉色了。

蘋果日報  20100908

2010年9月7日 星期二

這場風波遲早要來

港台《頭條新聞》這場風波,遲早要來,是特區整個大氣候,和香港電台小氣候形成的,並非以個人主觀意志所能轉移的。我們別無選擇,必需面對,只能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見步行步。問題是我們可以作甚麼努力,包括民間社會的應對與反彈,令最壞的情況,不致在最短時間出現。

《頭條》是香港極受歡迎的長壽節目,也是唯一的以針砭時弊、冷嘲熱諷、嘻笑怒罵為已任的時事諷刺節目。廿一年來,如果沒有踫觸政客的痛處,如果沒有招惹權貴的怒火,這個節目算是絕對的失敗。廿一年來,《頭條》風波不斷,來自權力擁有者的指摘和干擾,從未減褪。愛國人士指斥《頭條》「陰陽怪氣」,董建華公開怒責《頭條》「低趣味」,是兩宗曝露於陽光下的典型個案,幕後的壓力和暗箭,不足為外人道。

《頭條》艱苦經營,為何廿一年來可以衝破風浪,有驚無險,迄立不倒?《頭條》的例子,正好說明甚麼才算是真正的公共廣播。

港台沒有商業壓力,不害怕得罪地產商,不害怕壟斷集團抽起廣告,截斷財路。一個公共廣播機構,理論上,也應頂住政治壓力,拒絕成為當權者喉舌,不畏懼不附從,為民發聲,服務對象是全社會,全香港市民。

我是《頭條》部份環節的主持人,幕前演出,但不光是照本宣科,而是出橋度稿,參與制作。在這幾年的經驗裡,無論涉及達官貴人,或是官商巨賈的題材,看不到有甚麼禁區,也沒有自我設限,唯一憂慮的只有兩個:一是不夠好笑,二是「壞品味」,例如人身攻擊等。其他,根本沒有甚麼要擔心的。製作團隊也有相當大的空間自由發揮,上頭也沒有甚麼干預。我深信,是因為空間廣濶,無畏無懼,不用揣摩上意,不需瞻前顧後,才能說出民眾的心裡話,這也是《頭條》受歡迎的關鍵原因。

過往出現風波,港台上下一心,由高層頂住壓力,讓下面的製作團隊在沒有包袱的情況下輕裝上路,為製作團隊創造最自由的空間。但現在卻今非昔比,壓力不但來自權貴,干擾更是來自管理高層。在這種低氣壓的氛圍下,製作人員怎能安心工作?節目方針能不受影響?


(明報‧三言堂‧20100907)

吳志森﹕政府孤寒市民仇商?

【明報專訊】自由黨前主席田北俊在《明報》發表矚目鴻文,提議坐擁2萬億儲備的特區政府,拿出部分投資回報,扶貧助弱,解決香港深層次矛盾。

特首反應迅速,一如既往,沒有任何研究探討的餘地,一口拒絕:儲備不可動!自由黨當權派,也連忙地跟田前主席劃清界線:這是田北俊的文章,不是自由黨的建議。
世風日下,人走茶涼,這是香港的政治現實,見怪不怪。田大少忽然悔悟,覺今是而昨非,熱中扶貧,並對自由黨過往的主張自我批評,是政治計算,還是有什麼觸動他的社會良心?抑或得到高人指點才急停轉ɜ?先按下不談。
2.2萬億儲備,每年平均回報5%,抽取1100億的一部分扶貧助弱,社會建設,讓白內障手術、資助老人院舍的等候期縮短,建議一點都不為過,稍為合理的人都會舉腳贊成。特首一口拒絕,又沒有給出有說服力的解釋,只是因人廢言的條件反射。曾蔭權、田北俊不咬弦,早已是路人皆見。
田北俊說,他領導下的自由黨,「過往一直相信政府審慎的理財之道,憂慮過度福利主義會拖垮經濟及長遠發展」,傾向保守,與民生派議員對覑幹,以致流 失選票。這種說法,令人既震驚又不解。自由黨作為一個大黨,資源充沛,政策研究人強馬壯,過往多年,原來只是緊跟政府人云亦云,政策主張,完全沒有調查研 究,沒有主見的嗎?今天一覺醒來,才驚覺跟錯了這麼多年,這不是非常兒戲嗎?
「被屈食死貓」說法相當奇怪
文章還有一個非常搞笑的邏輯,就是:政府孤寒,市民仇商?文章說:「社會貧富懸殊日益嚴重,市民怨氣無處宣泄,怪責政府之餘,也將不滿指向商界,漸 形成一股反商情緒,商界被標籤為『官商勾結、輸送利益、無良僱主』等等,我感覺商界有冤無路訴『被屈食死貓』」。這種說法相當奇怪,政府政策不當,市民理 應仇官,而不是仇商,為何商界竟會「被屈食死貓」?
市民的眼睛是雪亮的,商界根本是香港的管治集團的一部分,政策長期向商界傾斜。當社會有增加開支、助貧扶弱的訴求,為怕加稅,力竭聲嘶反對的,是商界。幕前幕後游說,恐嚇結業裁員,把最低工資壓到最可恥待遇的,是商界。千方百計阻撓,令公平競爭無法通過落實的,又是商界。賣發水樓、巧取豪奪,把港人一生積蓄榨乾吸盡的,當然也是富可敵國的地產商。(20100907)
samngx123@gmail.com